银杏的秋
宋世洋
(林业经济管理93级校友,现上虞区委党校常务副校长)
银杏是有秋的,那是绚烂的秋,丰硕的秋。珍贵的白果是它的秋收,而那一片金黄便是它最亮的色彩,遍地落叶则是它娇媚的风情。
初识银杏,是大学时代。树木学第一课,老师在黑板上写下“银杏”和它的希腊文,教我们读,并介绍它的特征。这是那个年代学子印象最深刻的一课。如今,只要一说银杏,估计大部分的同学都能脱口说出它的希腊文吧。
银杏是林院的特色,不置可否。校园内高大的银杏树是林院的“形象大使”,也便是为何老师教新生认识的第一种树便是它的缘由。后来新校区落成,校内主要道路两侧皆是整排的银杏,更彰显出“校树”的地位,也造就了农林人皆喜银杏,那是一种情怀。


(曾经的校园)
昨日太阳终于出来了,尽管微弱,离秋高气爽还差丁点,但总算是2025年秋天的模样了。来信了吗?心情一下敞亮起来。
校园里那一排排银杏,大抵是秋天最郑重其事的一封来信了。那信笺是金箔制的,一片一片,让清瘦的秋风当作邮差,不紧不慢地递到人的眼前、肩头,与静默的土地上。
这信,在林院的旧时光里,我曾每年都读。

那时的秋,总来得格外分明。夏日里蒸腾的、黏腻的喧嚣,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滤净了。天空变得又高又远,是一种清浅的、带着些许寂寥的蓝色。于是,银杏的灿烂,便在这清冷的底色上,愈发显得不管不顾,轰轰烈烈。它们立在实验楼旁,立在去往教学楼的道路两侧,像两列沉默的、披着金色铠甲的卫士,守护着一段流淌的岁月。
晴好的日子,阳光是慷慨的。它透过那些扇形的小叶子,将每一片都照得剔透,脉络清晰,仿佛能看见汁液曾经奔流的路径。那是一种温暖的、醇厚的金色,像是储藏了三个季节的日光,终于在此刻一并倾泻出来。我们夹着书本从树下走过,光影在书脊上跳跃,脚步踩在落叶上,是那种清脆又带些绵软的“沙沙”声,不扰人,反倒让周遭的一切更静了。偶有会在银杏树下驻足,拍照留下花季的倩影,静坐沉思青春的心事,弯腰拾那片片金黄的落叶,欣喜地捧在手心里、放入帽兜里,毫不掩饰对它的喜爱。也会拾一片形状完好的,小心地夹进书本里,仿佛要将一整个秋天,都压缩成一枚书签。
然而我心里更爱的,却是雨后。一场秋雨一场寒,这话是不错的。雨后,空气里满是清润的泥土气息,凉意便丝丝缕缕地,从袖口与领口钻进来了。那时的银杏叶,褪去了阳光下的辉煌,呈现出一种更沉静、更温润的色调,像潮湿的、上好的宣纸。满地落叶黏在湿漉漉的石板上,不再是灿烂的金,而是一种赭石与金黄调和出的颜色,斑斑驳驳的,宛如一幅年代久远的水墨画。枝头的叶子稀疏了许多,却仍有几片倔强的,悬在最高的枝丫上,带着湿漉漉的沉重,在风里微微地颤,仿佛在做一个漫长的、关于告别的梦。
我们便在这梦境里走着,去上那些仿佛永远上不完的课,去赴那些在食堂里约定好的简单的饭。那时我们谈论着遥远而模糊的未来,听着《一路上有你》《让我欢喜让我忧》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》《爱的代价》等流行曲,为着一片片难认的树叶、一门门难背的法学哲学烦恼,总觉得日子漫长,毕业还遥遥无期。而浑然不觉,这年年如期而至的盛大而静美的秋色,它慷慨赠予我们的并非只是风景,而是一种生命的节律,一种关于繁华与凋零、收获与沉淀的最温柔的教诲。
如今回想,那些在银杏树下走过的旧时光,本身也成了一枚被遗忘在书页深处的叶子了。它平整、干燥,褪去了最初鲜活的色彩,却完整地保留着那时的纹理。手指轻轻抚过,那沙沙的声响,便不只是叶的碎裂,更是晨读的絮语,是晚自习后疲惫而满足的欢笑,是青春本身走过的细碎而真切的足音。
前段时间秋雨淅淅,不像秋的秋让我觉得该拾起秋天了。涂鸦点吧,无论是生活日常还是工作时常,至少没有荒废,不负心中对银杏的期许。
银杏的秋,年复一年,依旧在林院的校园里,辉煌而又寂寥地轮回着。只是树下走着的,已是另一群年轻的面孔,夹着他们的书,做着他们的梦。那封用金箔写就的长信,年年都在投递,只是收信的人,已散落在天涯了。
我亦年年收信,却不曾回过信。今日有心提笔,却感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。起了三四个开头,似乎没有满意的。出门闲逛,走进自然,放空心情,放飞思绪,让心飞扬。
秋风微醺,秋阳和煦。轻轻地糊好信封,把银杏的秋装进信封里……
(2025年11月15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