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扔进煤球堆的电影票
从小学低年级开始,父亲一个礼拜才回一次家(在农村),有时甚至是半个月,以至于我和他“不太熟”。
一次放学回家,母亲给我一张电影票,说,你爸在电影院等你(当地就一家电影院,距离我们家5分钟),结果,在半路上,我悄悄把电影票丢进了一户人家的煤饼堆里。回到家说,电影票不小心丢了,电影院进不去了。
电影完了,父亲回来说,呀,怎么没来呢?我说,票不小心丢了。
他“啊”了一声,有点失望。
就这样,父亲可能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和女儿相处一下,就被我给破坏了。
这事,我也是现在才说出来,以前怕大家不理解,现在我想大家能懂。
2. 爸爸请客影响完成暑假作业
小学,暑假,常常有陈家井的乡亲进城,集体顺道上我家看望,那时候,父亲已经返城。
父母都不在家,一群大伯扛着蛇皮袋、抽着烟袋子,淳朴地笑着。我只好一个人泡茶,打开电视请大家看《动物世界》,当时,播的好像是海龟,赵忠祥在说达尔文的进化论……
开学了,暑假作业没完成,身为学习委员的我,还破天荒给过班主任这么个理由,爸爸老是在家里请客,请农村里的人一起吃饭,太吵了,结果我就没完成作业……
3. 他上北京找“郑渊洁”
三四年级的时候,有一天,他要去北京出差,问我有没什么要带的。
我拿出《郑渊洁童话》说,郑渊洁开了个店在卖皮皮鲁鲁西西的钥匙扣什么的,这里有地址,能不能给我带个?
他出差回来了,果然,给我带了好多,皮皮鲁鲁西西的钥匙扣、体恤衫。
我问,那个店很大吧?
他说,没呢 ,一个很小巷子里,一个阁楼上,找了半天(90年代初,不知北京公交发达否,出租车有没有,不过即使有,父亲也不会坐)。
N多年后,母亲抱怨说 ,你知不知道你那个郑渊洁的钥匙扣害你爸在北京好找啊,你知道北京有多大嘛?
4.查出不治之症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
小学高年级的时候,开始在耳边刮到两句父亲说心脏不舒服之类的话。
终于有一天,母亲和父亲说一起去上海看病了,我在外婆家住了很久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,母亲回来了,到外婆家,我听见她在客厅里和亲戚们用很低的声音说,心脏主动脉上有一个血管瘤,弄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。
过了会儿,母亲走进房间,像没事人一样和我说,我们到上海去了趟回来了,你也回家吧,你爸在等你呢,还带了礼物呢。
什么病,没说。
我忐忑地回到家,父亲就坐在沙发上,笑盈盈地问我,你猜,我给你到上海买什么了呢?
父亲刷拉一下掏出个盒子,一个红梅牌儿童照相机,抱怨说,看你样子,就知道你妈泄密了。
5. 他留给我的东西
我没有收到过来自父亲的非常贵重的礼物,不过我记得,小时候他教给我集邮的知识,给我买集邮册和工具……
我3年级的时候,他在饭桌(兼书桌)的玻璃台板下压了一张国外的旧邮票。我隔着玻璃看了很久,还查了资料,是瑞士的邮票。好像是过了两个多月,我期末考试成绩还不错,我很主动地掀开台板,拿走了觊觎已久的邮票。现在经常有教育专家说,要让孩子学会“延迟享受”,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。
父亲保护整理书籍的习惯非常好,当时家里所有的杂志、报纸、包括我的小人书,他都装订成册,包上牛皮纸封面,写上标题。因为他的美术字太好了,和印刷体无法区别,所以我相当长一段时间,以为那些就是书原本的印刷封面。
初二的时候,班里要求每个同学出张小报,有个男生的爸爸,在小报上用美术字写了几个标题,大家都说好。我本来想说,我爸爸才厉害呢,写出来和印刷体没区别的。可是,那个时候,他已经不在了。
6. 猪终于卖掉了……
父亲去世时,他挂职的陈家井村还有几个他一直关心的人。
一个是从18岁开始患上乳腺癌的村幼儿园女教师,另一个是村里的土秀才翁宝仁,老人家有文化,却在壮年时帮人建房,不慎摔下,瘫痪在床。还有位父亲年轻时在农村认识的村民,人到中年,家境贫困,找到我父亲,好像是想要农业贷款,父亲觉得贷款他资质不够,自己借钱给了他,建议他养猪。
父亲去了,那他们后来呢?
那位女教师,在我的记忆中,是在30岁的时候,安静离开了人世,在父亲去世后那些年,是我的母亲开始接手帮助她,替她联系杭州的医院,送她去诊断、化疗,接她回村……
翁宝仁老人,母亲时不时也要提些烟酒去探望,不停告诉我他的故事,直到老人去世。
也是我母亲,托各种朋友,为养猪大伯的生猪找销路,其实母亲的工作,和生猪猪肉销售八竿子打不着边。一次又一次地奔波,最后母亲终于帮养猪大伯把猪卖掉了。
……
2011年,有个男同事跑来一本正经地问,你爸报道里那些事,都是真的嘛?
如果是高中时代,听到这话,估计不打一架,也得吵一架。
不过现在淡定了,其实我要感谢他,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,给了我说“是的”的机会。毕竟,有多少人,带着这样那样的疑问,却没有问出来呢。
比如,很多朋友都问我要全家的合照,可是我记得当时报纸上说,全家独留一张。
因为是真的,所以,现在我家再也没有一家三口合照。唯一的一张,如今被当地的纪念馆收着。
现在如果有人问,你自己写的报道里的那些事,都是真的吗?我会说,真的。